妈妈，我懂了……

01

那一年冬，雪下得很大，我围着火炉写作业，母亲在缝补我弟弟的衣服。

“你退学吧！”母亲说。

火苗劈里啪啦地响着，我看着母亲面无表情的脸，有些茫然。

“你看，我们家里都这个样子啦，漏雨的房屋一直没有钱修，你弟弟的手术也要尽快做啦！你是做姐姐的，不能那么自私！”

母亲手中的针一下下戳在弟弟的衣服上，也戳在我的心上。

我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也说不出什么。我起身走出家门，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不知道雪什么时候可以停，就如同不知道未来等待我的是什么？

母亲只知道让我退学，却不知道那是我的梦想！

自从知道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以后，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通过读书走出大山，走出贫穷。

为此我非常努力，每天最早一个进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当同龄女孩子聚在一起聊穿衣打扮的时候，我穿着旧衣服独自坐在角落读书；当同龄女孩子长发飘飘，追求诗情画意的时候，我顶着一头短短的头发，找个地方继续读书……

我时时刻刻都在读书，其他的一切事情在我眼里都是浪费时间，甚至吃饭都觉得浪费时间，更不用说和同龄孩子一起玩耍。就这样，原本不聪明的我成绩步步提升，在班级名列前茅，眼看着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就这么折在了我最亲的人手中。

我突然间就明白了，原来母亲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爱我。

那年冬天，雪还没有停，我就坐上了去江苏的列车，带着对母亲的怨恨。

接下来几年，我成了邻居口中、亲戚眼中最孝顺的女儿：

打工一年后，我带着钱领着弟弟去做手术。

打工三年后，我拿出自己积攒的钱给家里修房子，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加盖一层。

打工几年间，我拿钱给哥哥用，替他还账。

母亲，当年你不是说，我是家里最自私的孩子，如今你还觉得吗？

是的，我并不是真心地想把自己的钱用在家庭中，我是在宣泄自己的怨恨，在暗示我比哥哥弟弟都优秀，放弃我是母亲最大的损失，我想让母亲悔恨。

打工期间，母亲让我回老家工作，我坚决不干；让我与熟人一起工作，我坚决拒绝。

母亲，我已经有能力不再听你的话了，我就是要与你的关系不远不近，就是想让你担心。

有一天，母亲打电话说隔壁家的女儿给家里买了一台空调。

母亲，一次又一次地，你从来不挂心我的工作和身体。那一刻，我彻底心寒了，再也不愿意用钱表达怨恨了，我冷漠地回应母亲：“你不要与我说这些，人家女儿可是华中师范毕业，当年你若是让我上学，我也愿意给家里买空调，甚至工资给你一半。”

母亲沉默，第一次主动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更加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什么话最能让她疼，我就说什么。

比如，她说人家女儿都特别会打扮自己，我就回复“那是人家有妈妈从小陪在身边教啊！你又没有陪我，有什么好说的。”

有人说，你与母亲的关系就是你与世界的关系。我嗤之以鼻，我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对我都很好，谁不喜欢我啊！

只有母亲，只有你对我的时候，是如此的强势、如此的自私，如此的不懂我……

02

就这样，我带着对母亲的怨恨，一年年地往前走，走入了婚姻，走入了家庭。

随着女儿的出生，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步入学校，走进社会，我对女儿的那份母爱，以及女儿对我回馈的那份稚嫩的爱，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深埋已久的那份丢失在冬天的温暖。

我开始有点理解母亲的所作所为了，但我好像因为恨久了，遗忘了那份爱，已经不知道如何扭转自己的心态了。

直到我开始学习中华文化，我明白了当一个人的心被怨恨所蒙蔽、被不明所障碍的时候，当一个人的起心动念不好的时候，那么世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会蒙上一层阴霾，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爱。

那么多年，原来我都活在自己制造的黑暗中……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哭了许久，那个我一直恨着的人，那个我从来不愿意承认我还爱着的人，那个我多年来不愿意开口呼唤的人，是我的妈妈啊！

妈妈，女儿错了，女儿终于懂了。

妈妈，其实我能理解，您让我辍学打工，不是不爱我，而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当年，您读到小学三年级，也是因家里需要干农活，选择了辍学。所以，当我们家里陷入困难的时候，为了保住家庭，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我退学，因为在您的认知中，读书并不重要，我们完整的一家人和圆满的家庭，才是最重要的。

妈妈，我知道您让我照顾哥哥和弟弟，不是不爱我，而是自然而然的要求。

当年，我的外婆性格软弱，因一生没有儿子而备受歧视，生活很是艰苦。您为了保护外婆，就只能强势起来，努力地证明女儿也可以干好农活的，也是可以照顾家里的。

妈妈，你出生在小山村，没有读过书，不明白什么大道理，您只能靠种地获得微薄的收入，支撑着保护着我们的小家。

所以，您的所作所为都是从心出发的，您已经做到了您力所能及的，您并不是不爱我，我想要的爱，您已经给了，只是我的心太灰暗，一直认不出来。

妈妈，当年是我心中认为您偏向弟弟的错知错见，是我心中只希望您在乎我爱我的贪欲，是我心中只考虑自己读书、罔顾小弟生命健康的“小我”，蒙蔽了自己对家庭、对弟弟、对您的那份爱。

妈妈，当去除心中的那份阴霾，当阳光照亮心中阴暗的角落，我想起了很多过去的画面：

我想起了您为了给我买一套过年的新衣服，满脸不舍地卖掉了家里养了很久的鸡。

我想起了您为了给我缝制一个新书包，晚上挑灯针织熬红的双眼。

我想起了您看到我拿回家的头名奖状，眼中满含泪水的欣慰笑容。

我想起了我离开家去江苏时，您站在原地目送的黯然身影。

我想起了每一次打工放假回家，您伸开手想拥抱我，被我闪开后的无助和失望。

我想起了我去年做手术醒来，您趴睡在我的病床上，布满皱纹的脸颊上的两行泪痕……

03

那些画面鞭策着我心中的黑暗和阴霾，将之鞭打得支离破碎，露出了我深埋已久的爱。

那份爱引导着我开始改变。

我几乎一刻都没有耽搁地给妈妈打过去电话。

听着话筒中传来的妈妈熟悉的声音，我压抑着哭声大喊了一声“妈妈”。

好多年了，我终于能将对妈妈的渴望和爱大声的表达出来。

“怎么啦？受什么委屈了，告诉我。”妈妈的声音依然强势且僵硬，但我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担忧和爱。

我给妈妈讲述了自己的怨恨和反思，讲述对妈妈的爱，妈妈也对当年没有能力支持我上学表示了愧疚和歉意，母女两在电话两头一起哭泣。

我知道，我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冬天，那个火炉、那场雪已经不能再使我的心迷茫和荒芜，而是温暖了我心中的冰冷，消灭了我心中的黑暗。

后来，我有二十来天的年假，我带着女儿回老家看妈妈，与妈妈一起干活，帮她添置厨房用具，教妈妈如何网购，给妈妈做饭，给妈妈洗脚。

回去二十多天，我主动承担了家里的早晚饭，我不再如往常一样只做自己和女儿爱吃的蛋炒饭，而是还会给妈妈下一碗面条。我知道妈妈爱吃刚熟的略带硬度的面条，我一直站在锅旁边，不再嫌麻烦，一直盯着面条，生怕又煮过变软了。

我与妈妈一起用机器脱玉米，她塞玉米，我捡玉米心，两个人相互配合，脱完玉米我们累得摊在沙发上，像朋友似的互相嘲笑对方年龄大了，干不了活了，女儿像只小蜜蜂似地忙着给我和妈妈端水……这是我以往从未想过的相处画面，平淡得让人眼眶发酸。

妈妈，还是那个妈妈，每次做饭总是挑剔我油放少了，或者油放多了，或者盐放多了……以前，我会心中愤愤，有人给你做饭就不错了，还挑这挑那的。而如今听着妈妈的唠叨，看着妈妈大口大口地吃饭，我的心是暖的，是幸福的。

妈妈，还是那个妈妈，与她一起做事总是被嫌弃，或者说做得不好，或者说做得太慢，或者说做事不用脑子……我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回怼或者抱怨她，你能干怎么不一个人把活全干了啊！你不要总是强迫人家干活与你一样快啊。而如今听着妈妈嫌弃的话语，我没有一点点不好的念头，反而感受到了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爱。

因为我知道，您就是爱用挑剔的话语，掩饰内心的温暖和感动。

毕竟，我每次做饭您都会多吃一碗，我知道那是您对女儿的爱；我每次干完农活，您都会用嫌弃的名义让我休息一天，我知道那是您对女儿的爱。

一个人的无尽困惑、烦恼、痛苦乃至绝望，都不是外部环境和他人所造成的，究其根本原因在于被不明和贪欲所蒙蔽和障碍的心。过去，妈妈一直很强势，我也习惯用强势反击。妈妈对我的各种不满意，我都要怼回去或者在心中怨恨她。

有人说，“问题不是解决的，当你的心灵品质提升，问题会自动消失。”当我们通过明心和净心两大功夫，去除心中的不明和贪欲，恢复心本来清澈的状态，烦恼和痛苦自然就会越来越少，生命的阳光和温暖就会越来越多。如今，我和妈妈之间的坚冰已然融化，我们彼此拥抱着对方那颗柔软温暖的心。

妈妈，未来还很长，谢谢您让女儿回到您的身边，爱您也享受着您的爱。

我们都知道要孝顺父母，都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可随着岁月无情的流逝，我们又做到了哪些，我们是否还沉浸在对父母的怨恨中、对父母的冷漠中、对父母的口头关怀中，没有一点点实际的行动和改变？

爱家人、爱他人，亦是爱自己。

回家吧，路的尽头，那盏灯光从未熄灭过，爱的火种，一直埋在我们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