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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发现儿童|从早教到鸡娃:科学育儿观的有效性和有限性

时间:2021-06-01 12:16:41来源:澎湃新闻

又是一年六一儿童节。如今在过这个节日的,恐怕不少是童心未泯的成年人。至于孩子,有多少真的可以在今天尽情玩乐,又有多少在如往常一样被“鸡”呢?

从尚算文雅的“赢在起跑线”到“早教”,再到更加直白露骨的“鸡娃”,现代育儿在观念和方式上显示出的压力已经到了让未婚未育人群直呼恐怖的程度。其中“佼佼者”恐怕要算是海淀鸡娃群体中那位2岁就从起床到“自主睡觉”的日程都排满的被“鸡”小娃。家长和未来的父母们真的要在“鸡娃”这条路上一路走到底吗?在随大流鸡娃和咬牙闭眼不鸡娃甚至不生育之间,平凡人是否有其他选择?

科学育儿观及其悖论

我们熟知的现代科学育儿观,包括陪伴、包容、培养人格等一系列观念,并非从来就有的。事实上,这些我们现在看来正确先进的观念,也未必会一直不变。育儿观从来不仅仅有关养育孩子,它根本上是人们对社会发展预测的体现,常常反映人们的普遍焦虑。

在过去财产和地位能稳定世袭的社会,个体能力和未来生活并不直接挂钩,因此那时几乎不存在育儿观这个问题。许多文化中,贵族阶层的孩子都是交给乳母照顾喂养,母亲甚至不怎么参与孩子的养育,这一点在英国皇室中持续到非常晚近。这些都和今天强调的母亲角色不可替代一说完全相反。而在相对贫穷的阶层中,育儿追求的只是养活和健康。

19世纪末期,科学养育的观念诞生。父母们开始听从医生和心理学家提出的意见,这确实有效帮助降低了新生儿的高死亡率,改善了他们的身心健康。但促使人们重视育儿的更重要因素是世袭制的消失。社会高速发展和变动,父母无法保障孩子未来经济地位和社会价值,这催生了他们对孩子未来的焦虑,期望能从早期培养个体能力的角度找到有利于未来的方法,也因此提出了对孩子性格和能力进行塑造的需求。

同时,有经济能力的夫妇亲自育儿的情况增多,和幼儿相处时间也开始变长,这也让父母们开始担忧自己的小小疏忽将对孩子的未来产生巨大影响,比如孩子的睡眠习惯、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等。另一方面,受教育时间增加,孩子在校时间越来越多,父母进而产生了如何提高孩子在校表现的想法。这些因素都影响着医学、教育学和心理学研究关注的方向,而更多的研究则揭示出更细节的内容。——这不是说科学不客观不可信。科学方法本身是我们能拥有的最可信的探究未知的方法,但科学研究的方向会受到流行观念的限制和裹挟,出现一类研究比另一类更受重视、一个群体比另一个群体被研究得更多等状况。这也是我们为什么需要不断反省科学研究中的人为偏见。

在这个过程中,科学育儿观不断推翻旧的观念,不断更新。1920年代行为主义学派和弗洛伊德学派曾经提出过完全相左的观点。当时的行为学派建议母亲们避免拥抱、亲吻孩子和陪孩子玩,而应该严格制定哺乳和孩子休息的时间,这样他们才能发展出自律和自控的能力。而弗洛伊德学派则认为母亲必须与婴儿建立十分亲密的关系,同时又认为母亲的过度卷入对心理成长不利。显而易见,后者最终占了上风,“母亲对孩子早期发展影响巨大”这一观念在今天仍有巨大影响力。从科学证据上看,似乎有很多研究支持这一结论。然而应该认识到,对母亲在养育中角色的大量研究归根到底是源于母亲长期作为主要养育者的现实,这导致科学研究出现了研究样本偏差。如今的育儿研究已经开始逐渐将更多注意力放在父亲在养育中的作用上,也确认了“对儿童来说只要有一个亲密稳定的依恋对象,对象是谁并不重要”这件事。那种在今天看起来令人失笑的观点矛盾,体现了父权制度下育儿责任过度依赖母亲,又担心母亲和孩子相处时间太长影响孩子特定气质的矛盾心理。

“鸡娃”的有效性和有限性

“鸡娃”作为一种育儿观念,当然也是产生自家长们对孩子在当前社会中前景的焦虑。这种焦虑既有对现实的观察,也有对自身的焦虑,因而甚至也产生出了“鸡娃自鸡”的现象。一位前辈咨询师曾说:现代父母对自己的过分苛求,是不是只是反映出她们对当时自己父母的养育无法让他们应对现在变迁的不满,以及自己太不自信呢?

在讨论“鸡娃”是否都出于父母自身的焦虑前,“鸡娃”是否真的有其作用?

先不谈初高中升学阶段的普遍存在的补习、备考压力,单就学龄前阶段的“鸡娃”,也就是过去说的早期教育(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的作用,已经有大量研究。但从这些研究汇报的结果,似乎好坏参半,但共同点是,早期教育对孩子长期的学业成绩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短期内似乎确实能在孩子身上看到表现提升,然而研究发现,3-4岁高强度早期教育的结果会在幼儿园/学前班阶段就开始消退,而到了二年级,则和没有被从小“鸡”到大的娃没什么区别了。另一部分关注长期效应的研究则发现, 接受高强度早期教育的孩子在成年后完成本科教育的比例更高,犯罪率也更低。经过更多分析,研究认为这些长期益处实际上来自于早期教育所提供的稳定日托效果。也就是成年人和同辈群体的陪伴。“鸡娃”的各种培训和补习,避免了让孩子落入无人管理、四处流落的境地,和他们那时学到了什么知识倒是并无太大关系。

这些研究中并没有找到“鸡娃”和未来分数更高、进入学校更好的联系。这也许和一些父母期待“鸡娃”能让孩子受到更好的高等教育的想法有所偏差,但对另一些期待较低的父母而言:它确实似乎对孩子成为一个大学毕业中规中矩的普通人有点帮助。然而略显讽刺的是,如果“鸡娃”的这种可能作用只是来自于日托的效果,是否有必要让孩子去学许多额外的东西呢?

身为家长的困境

育儿方式是父母面对未来态度的反映,然而单单立足于父母个体的视角,未免像是在为社会结构的因素开脱。父母们的担忧也许是真实的,快速变化的社会确实让我们感到无所适从。除此之外,在育儿上即使家长自身有放松的倾向,也要应对同辈压力,甚至是道德压力:当身边的人都在给孩子报班时,不给自己的孩子报班是否会令孩子基础能力落后于其他孩子?是否会影响孩子和同辈群体的社交?自己是不是没有尽力给孩子最好的体验?这些实际上是家长自身的心态困境,是家长们需要费心平衡的。

鸡娃并不能给孩子带来长期学业上的提升,对孩子更重要的是日托的陪伴、照看和管理,这也呼应了第一部分提到的:实际上只要是稳定的看护和陪伴,这个角色不必是母亲。希望家长们至少能从对孩子学业的期许中解放出来,目前的研究没有发现学龄前的高强度鸡娃和之后长期的学业成就相关。同时,社会和家庭最好能尽快让母亲们从母职的高压力中解放。在应对现实的前提下,父母和家中其他成员都可以尽量参与陪伴孩子的成长。父母对孩子未来有好的期许是当然的,但似乎常常会因为太专注于这种期待和伴生的焦虑,而忘记好的亲子关系也是为人父母的路上十分珍贵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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